宋程濡到底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精,他只震驚了一盞茶的時間,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梳理得差不多了?!耙话阆衲氵@么大年紀的小姑娘做了這樣的噩夢,怕是一時回轉不過來。像是成國公九姑娘那樣瘋了的也大有人在。你的心志這樣堅定,倒是叫祖父害怕?!彼⒅纬?,不放過她一絲動作,忽然提高了聲音呵斥道:“莫不是中了邪罷?!”大周的人多多少少都信鬼神之說,后宅之中也經常有道姑女尼來往。宋楚宜噗通一聲又跪在地上,抬頭看著宋程濡,聲音清亮,完全沒被他的怒意震懾:“先前也是害怕的......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天天做同樣的夢,后來真是怕極了,才鼓起勇氣告訴了祖母。”她說著,又道:“祖父,我日日做同樣的夢,那個夢又長又可怕,我沉迷其中,隨著夢中的自己的命運驚喜憂慮絕望,就如同已經走完了一生。等害怕完了傷心完了,才發(fā)現(xiàn)再沒有多余的情緒可用了......”宋程濡明白這種心情。這也算是件好事,他伸手攙了宋楚宜起來,語氣終于漸漸溫和:“那你為何不先去找你的父親母親,反倒來了你祖母這里?”李氏待宋楚宜簡直到了溺愛的地步,縱然是原先對她的用心持有懷疑態(tài)度的宋程濡,也不由得漸漸打消了心思。按道理來說,宋楚宜若是真的覺得不對勁,是該先去同李氏說的,畢竟她們感情如同親生母女一樣。宋楚宜濃密卷翹的睫毛垂下,掩住了眼里的神色,語氣平淡:“孫女只是覺得......祖母祖父這樣的人,才不會覺得我是燒壞了腦子,在胡言亂語。把這些告訴母親,她既不能替我解決,又徒添煩憂?!边M退有度,邏輯清楚。果然像是做了二十幾年的國公夫人。宋程濡心里的陰郁散去幾分,嘆了一口氣又問道:“那你在夢里可知道你大哥哥的死因?”宋楚宜并不先回答宋程濡的話,反而張口問道:“祖父,今年西北軍營那里,是不是又鬧著要軍餉,說是有人私下克扣了軍需了?”宋程濡這回是真正的張大了嘴。宋老太太也面色嚴肅的挺直了脊背,偏頭去看宋程濡怎么回答。宋楚宜又垂下頭去,聲音放低了幾分:“哥哥的死一開始大家都只當是意外,后來才發(fā)現(xiàn)這與西北軍餉有關。”宋程濡目光沉沉,再也沒有一絲懷疑,聽了這話就道:“你接著說。”“在夢里,哥哥是與其他幾個羽林衛(wèi)一同去勘察地形的時候被刺殺的。兇手后來抓到了,供認說是西北的逃兵-----他們說是祖父您勾結西北都督章天鶴貪污了軍餉,所以把主意打到了哥哥身上?!彼纬丝戳艘谎鬯纬体Γ又言捳f下去:“后來圣上叫刑部侍郎同大理寺一同審理此案,刺客當真提供了有您印鑒的書信。”竟是有人直沖著宋家而來!宋老太太倒吸一口冷氣,失口道:“老爺!”宋程濡臉色也十分不好看,他沖宋老太太安撫的點點頭,又看著宋楚宜,道:“后來呢?”“案子驚動了圣上,圣上命三司會審,又叫太子監(jiān)審。后來......”“后來怎么?”老太太見她停頓,一顆心都吊在了嗓子眼里,差點要跳出來。宋楚宜深深吸了一口氣:“后來,太子被刺殺了。在去順天府的路上......”宋程濡終于失色,捏碎了一只杯子。他有些不安的站起身來,在屋子里不斷踱步。這一切肯定不可能是巧合,真的是有人打宋家的主意。宋程濡還要再問,外面黃媽媽便請示:“老太爺、老太太,外頭幾位夫人都來了.....世子同二老爺三老爺五老爺也都遞了話進來說稍晚過來?!睅讉€老爺估計是聽了老太爺也在,來請安的。這個話題也就只好打住。宋老太太立時強打了笑臉,拉了宋楚宜在懷里,笑道:“快請進來罷!”一邊又問宋程濡:“您是在這兒用飯,還是同他們哥兒幾個到外廳另外擺桌?”說話間大夫人已經帶著幾個妯娌涌入,見了宋老太爺忙不迭行禮。宋老太爺也就坐定了沒動:“既是人都來齊了,干脆就在這兒用了吧,也便宜些。一大家子都是自己人,也沒什么好忌諱的,索性當再過個小年。”大夫人聽這么說,就忙起身笑:“既然爹這么說,那媳婦就先下去安排了。莊子上前日剛送了一批錦雞來,聽說拿來燉上菌菇鮮美無比,又不見一點肥油呢。”她辦事向來是穩(wěn)妥不過的,宋老太太聞言就點點頭。想了想又道:“你交代玨哥兒媳婦一聲,讓她領著姑娘們都過來。既說是再補個小年,當然一大家子人一起才好?!笔雷臃蛉嗣Υ饝チ?。李氏就看著倚在宋老太太懷里的宋楚宜,笑道:“小六兒今日剛過來,母親思來想去也不知送你什么好?!闭f著就從旁邊于媽媽手里接過一個描金匣子來:“這里頭有一方端硯,還是當年你外祖給我的陪嫁,索性就送了你吧。”宋楚宜連忙道謝,上前領了,交給一旁的黃姚。誰知遞到半空,不知是黃姚沒接穩(wěn)還是宋楚宜收手過快,那匣子咕咚一聲落在地上,端硯在方格紋方磚上滾了幾滾,裂成了幾塊。眾人都驚呆了。黃姚似乎極震驚委屈,盯著宋楚宜不可置信的看了又看,瑟瑟發(fā)抖的跪倒在地,忙不迭的哭著求饒。宋程濡與宋老太太聽了宋楚宜的話,本就心情不好,被她這么一哭臉色就更差?!翱奘裁??!”宋老太太皺了皺眉:“怎的連這樣的小事都做不好?”做不好就算了,臉上瞧著似乎還很是委屈不服。宋老太太有些不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