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掛起了兩盞明晃晃的白燈籠，在這樣嗚嗚咽咽的哭聲里顯得詭異又滲人。向老太太領(lǐng)著向云章站在外頭冷冷的看了兩眼，哼了一聲邁步往里頭走。一面走她一面忘不了問向云章：“不是說大夫說過是吃了砒霜？”向云章滿心的苦痛一下子被這兩個字都給驅(qū)散了，聞言沉痛的點了頭，帶著些哽咽道：“的確是砒霜。”這個病秧子到最后竟然不是自己病死的，而是吃了砒霜死的。這也不知道是想禍害誰。向老太太眉頭皺到了一起，皺的仿佛能夾死兩個蒼蠅，冷笑道：“她干嘛吃砒霜？是因為明姿的事兒？”這個高門大戶出來的貴小姐也不知道受的是什么教養(yǎng)，自己無所出也就罷了，人家?guī)退怂膊恢辣г诿吗B(yǎng)，以為守著個賠錢貨真的能守出一朵花兒來。她也不想想向鐮若是死了，背負(fù)著克星名聲的向明姿照樣得不到什么好處-----天底下的人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更別提有哪戶人家敢冒著絕戶的風(fēng)險來提親了。這樣一個都已經(jīng)是克星災(zāi)星了的人，活在世上還不如不活著。死了還能換向鐮，又能博得個名聲，說不定下一世轉(zhuǎn)世投胎就有個好八字了。這樣的道理連她這個鄉(xiāng)下農(nóng)婦都想得通，也不知道為什么這個受過教養(yǎng)的宋琳瑯不知道。向云章如今只覺得頭痛欲裂-----為什么吃砒霜，鄭嬤嬤說是白姨娘下的手，理由是只有白姨娘跟宋琳瑯單獨呆過，呆過之后宋琳瑯就出事了。而白姨娘當(dāng)然是說自己沒做過，事實上白姨娘也確實不像是會這么做的人?？墒撬瘟宅樢矝]有理由啊----她死了她女兒怎么辦？她母親也眼看著就要來了，靠山就要到了，按照她的脾氣，肯定是要看著他倒霉才甘心的......向老太太身子骨很硬朗，說話間已經(jīng)進(jìn)了屋子，濃重的血腥氣熏得她眉頭皺了皺，她看著正給宋琳瑯穿壽衣的鄭嬤嬤，又看看跪在一旁似乎被嚇傻了的向明姿，沉聲道：“明姿！來祖母這里！”向明姿略抬了抬頭去看她，臉上神情在不斷跳躍的燭光下看不分明，可她仍舊直挺挺的跪在宋琳瑯床前，半分動作也沒有。一屋子的人，竟連個會說話會行禮的都沒有，向老太太當(dāng)即大怒-----宋琳瑯平日里輕視自己也就算了，連帶著她屋子里的下人都沒個章法狗眼看人低！向云章卻已經(jīng)傻了，他看著床上閉著眼睛動也不動、臉色蒼白如紙的宋琳瑯，一下子只覺得心臟都被抽空了。那個鮮活的，曾經(jīng)在詩會驚喜回頭的眼神靈動的嬌俏少女，終于再也不會睜開眼睛瞧他了。他本能的握著腰間的玉佩近前了兩步，有些難過的喊了一聲：“琳瑯！”可是他隨即又好似看到了宋琳瑯看著他時厭惡冷淡的眼睛又重新睜開了，嚇得蹬蹬蹬的倒退了兩步。向老太太嫌惡的盯著床上的人瞧了一眼就撇開了頭，伸手扯了向云章一把，沉聲道：“快把明姿帶走！”宋琳瑯已經(jīng)死了，宋老太太來了之后肯定會死死的護(hù)著這個外孫女，到時候這個災(zāi)星肯定就被保護(hù)起來了。那向鐮怎么辦？向云章怎么辦？整個向家都會被這個災(zāi)星克死的！向云章被母親的一句話喊得回了神，回過了神之后就忙讓人去拉向明姿：“把小姐帶到老太太房里去?！边@也是向老太太出的主意，她雖然嫌棄宋琳瑯剛死了晦氣，向明姿又是個災(zāi)星?？墒菫榱藘鹤痈鷮O子，她這個老人兒倒也不怕沾上些晦氣，畢竟她都已經(jīng)一只腳踏進(jìn)棺材了。鄭嬤嬤跟王嬤嬤忙都護(hù)在了向明姿跟前，一副母雞護(hù)崽的架勢，警惕的看著向家母子。向老太太被她們這樣明晃晃的防賊的眼神看得有些惱羞成怒，冷笑道：“怎么，你們現(xiàn)在就要她開始盛飯摔盆了嗎？”她提起宋琳瑯的語氣叫王嬤嬤跟鄭嬤嬤憋了一肚子的氣，二人心酸之下險些忍不住要破口大罵，還是云鶴冷靜許多，噗通跪在地上垂著頭不卑不亢：“回老太太的話，大小姐她如今情緒不穩(wěn)，怕半夜哭起來驚了老太太?！卑滓棠锟s在向云章身后，既覺得冤枉又覺得宋琳瑯的尸體擺在床上很是嚇人，一時竟不敢在宋琳瑯靈前說話。向老太太于是自己笑了一聲，兩只略顯渾濁但仍舊帶著精明的眼睛緊緊盯著云鶴身后的向明姿，道：“你擔(dān)心的若是這個，那可就太多余了。我半截身子也是進(jìn)土的人了，哪里還會怕這些？”她說完，就倒豎起眉毛看了向云章一眼，幾乎是疾言厲色的沖他喝了一聲：“這是你的女兒，難不成你還等著我來扶？！”向云章心中又酸又痛，他覺得喘氣都有些難----冷戰(zhàn)的這些年，他每每恨不得宋琳瑯?biāo)懒瞬藕茫凑哺懒艘矝]什么差別，可等到現(xiàn)在宋琳瑯真的死了，再也不會睜開眼睛了，他竟覺得這世上恐怕沒有別的事比這一件更叫自己難過了......如今聽見母親呵斥，再愣愣的回頭看見母親眼神，他總算鼓起了勇氣，狠著心腸上前幾步一把扯起了跪在地上的向明姿。然后他到如今才發(fā)覺，向明姿竟沒有哭-----相比起昨天的撕心裂肺，今天的向明姿安靜的有些過分，她臉上甚至表情也沒有。向老太太一把拉過了向明姿，冷冷的看著全都站起來的鄭嬤嬤等人，沉聲喝道：“今晚就讓她跟我將就一晚，明天早上設(shè)靈堂，就停靈在正廳吧！”她年輕時也是干過農(nóng)活的人，一雙手力氣大的嚇人，拉著向明姿就如同扯著一把捆好的干柴，腳下生風(fēng)的往外走?！敖裉焯砹?，就讓她跟我將就一晚。明早你就讓人來接人。”向老太太瞪了神不守舍的兒子一眼：“我勸你收起那些傷春悲秋的心思，好好想想怎么應(yīng)付你那位高權(quán)重的岳家是正經(jīng)?！?